一位资深律师谈锡安教案——从法理到信仰的冷静思考

记录：赵晓

阐述：冯雪薇

（国务院法制办前副司长，世界贸易组织法律事务司退休顾问，国际贸易法资深律师）

赵晓按：

2025年10月，北京锡安教会多位牧者与同工被集中带走，引发了中国教会圈与法律界的广泛关注。在诸多声音中，资深律师冯雪薇的分析尤显理性。她以专业的法律视角与信仰良知，冷静地剖析了锡安教案的法律依据、行政逻辑与信仰意涵。以下为她主要观点的整理。

一、关于“煽颠罪”：政治指控的高门槛与法律逻辑

冯雪薇律师认为，“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”在司法上属于极高门槛罪名。它要求具备三项要素：

1.明确的组织结构和指挥体系；

2.可识别的政治目标与行为意图；

3.可被证实的具体行动或社会煽动效果。

“锡安教会显然不具备这些特征，它更像是一个信仰共同体，而非政治组织。”

她指出，此案若以“煽颠罪”立案，缺乏事实与法律依据，极可能属于“以刑代政”或“以政代法”的操作。

二、关于“非法集会”：宗教活动与信仰实践的边界

按照中国现行法规，宗教活动场所应登记备案，但宪法第三十六条同时规定：

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。”

而且国际人权法，尤其是《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》第十八条明确：

“任何人都有思想、良心和宗教自由的权利，包括单独或集体、公开或秘密地表现其宗教或信仰。”

因此，冯雪薇律师认为：

“无论公开或秘密的聚会，只要属信仰实践的一部分，就受国际法保障。”

她提醒，若行政机关用“非法集会”限制信仰群体聚会，实际上存在与宪法精神冲突的风险。

三、中国宗教法制的“灰色地带”：行政越权与立法真空

冯雪薇律师进一步指出，宗教管理在中国法律体系中存在根本性缺陷——宗教事务局非立法机关，仅为国务院下设分支机构：

“没有宗教立法权，只有行政执行权。行政机关以‘宗教条例’执法，本身就缺乏上位法支持。”

这意味着，宗教群体在面对处罚时，往往处于无法可依的境地。

她将此称为“中国法治结构中的‘宗教盲区’”，一个在宪法承认与行政监管之间摇摆的灰色地带。

四、国际法视角：信仰自由的普世原则

从国际法角度看，冯雪薇律师引用了“general principle of law”（法律一般性原则）：

“信仰自由是一项普遍被承认的人权，中国虽未完全批准《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公约》，但已在联合国签署，具约束意义。”

她指出，这意味着：

家庭崇拜、网络讲道、线下聚会等，都属于信仰实践范畴；

政府若以行政条例禁止这些行为，实质上违反国际法义务；

中国签署的国际条约已形成“软性法源”，应予尊重与执行。

五、“30人线”与“网络布道”的模糊红线

冯雪薇律师指出，内部实际存在“家庭聚会不超过30人”的非正式标准：

“只要不超30人，一般视为家庭崇拜；超过则被认定为非法宗教活动。”然而，从某些部门的角度，锡安教会、秋雨之福等教会的规模早已超越此线。

更复杂的是——网络布道被归入“公开宗教传播”，若讲员未持有政府颁发的宗教教职人员证书，则被认定为“非法发布宗教信息”。

她认为，这条线或许正是此次执法的关键依据。

六、关于《宗教教职人员网络行为规范》的新变化

她指出，2025年国家宗教事务局刚印发《宗教教职人员网络行为规范》（共18条），其中第四条规定：

“使用教职人员身份在网络上发布宗教信息者，必须持有政府发放的教职人员证书，否则属违法行为。”

雪薇分析：

“这条新规可能是此次执法的重要法律依据。它强化了对线上布道、讲学、课程的监管权，使得未登记牧师或神学讲员在网络传道时面临法律风险。”

七、关于境外关联：宪法第三十六条的“防外势”条款

她特别指出：

“宪法第三十六条有一句明确规定：宗教团体和宗教事务不受外国势力支配。”

因此，如果案件中存在“外国牧者参与讲道”或“境外护照牧师讲学”等情况，当局会据此条款认定为“境外干预宗教事务”。

她提醒：“这也是执法机关可能重点强调的一条‘红线’，值得教会在策略上慎思。”

八、法理与信仰：冷静地对话

雪薇并未以情绪化语言评论此案，而是指出一条属灵与法理并行的道路：

“被捕牧者要作好见证，但教会要冷静。越有问题，越要冷静思考，认真对待。”

她引用保罗为例：

“保罗多次被捕，却从未以愤怒回应。他写信劝勉众人行事正直，在信心和平安中对主负责。”

她认为，信徒的回应不应是愤怒与冲突，而是理性、合法、坚定、光明的信仰见证。

九、结语：文明的考验与信仰的见证

“锡安教案”不仅是一次法律事件，更是一面文明镜子。它映照出：

国家法治的成熟度；

宗教行政的边界；

教会群体的智慧与定力。

正如冯雪薇律师所言：

“法应尊重信仰，信仰也应尊重法。唯有在真理与秩序之间找到平衡，文明才会前行。”

在风暴之中，冷静的声音尤其珍贵。冯雪薇律师的思考，提醒我们：

信仰的自由，不仅是权利的捍卫，更是良知的实践；

而法治的尊严，不只是权力的执行，更是公义的试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