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济增长五代模型及其微观启示

作者：赵晓

经济增长理论关注的是宏观经济增长，但对于微观企业同样有重大启示。本文将为企业家们阐述亚当·斯密以来的“五代经济增长理论”智慧思想，作为企业发展指南。

0. 方法论起点：斯密 1776

亚当·斯密 Adam Smith（《国富论》，1776）

→ 分工 + 市场 + 制度信任

→ 增长来自“去中心化 × 信任结构”

亚当·斯密的理论还不是现代经济增长模型，但奠定了所有增长理论的“底层框架”。

有趣的是，亚当·斯密其实强调的是国民财富，重点是个人和企业，中文翻译《国富论》重点是国家，实在太东方，太“国家主义”了！

对企业的启示：参与市场分工与交易，才能长期增长。

第一代（1930s–1950s）：资本积累型（Harrod–Domar）

逻辑：增长 = 投资 × 动员（五年规划式思维）

代表人物

·哈尔罗德 Roy Harrod（1939）

·多马 Evsey Domar（1946）

核心思想

·储蓄 → 投资 → 扩大再生产

·增长完全靠“加资源、堆机器”

·强调动员、计划、规模化投入

时间逻辑

1930s–1950s：二战、重建、计划经济时代 → “投入决定一切”

局限

·资本报酬递减

·不能解释长期增长

·只能解释“恢复性增长”

企业启示

·扩张不能只靠“堆资源”“加预算”“加人手”

·靠规模扩张的增长迟早会见顶，恒大就是教训。

第二代（1950s–1960s）：结构转换型（Lewis等）

逻辑：增长来自“人口迁移 × 城乡结构升级”

代表人物

·阿瑟·刘易斯 W. A. Lewis（1954）

核心思想

·二元经济（传统部门 → 现代部门）

·劳动力转移带来生产率飞跃

·城市化、产业升级、人口红利

时间逻辑

1950s–60s：亚洲、非洲、拉美开始现代化 → Lewis 二元结构增长理论成为发展经济学基石

1979 年：获诺贝尔经济学奖（与Theodore Schultz共享）——

“为他们对发展中国家经济的研究作出贡献。”

局限

·仍靠储蓄积累，结构转完后，增长会突然断崖式下降

·不能解释长期创新

企业启示

·组织结构优化升级可增效，比单纯扩张更关键

·“把人放在正确位置”，比“多雇人”更重要

·然而，组织优化效率如同毛巾拧水，是有限的

第三代（1956–1990s）：技术范式——从外生效率到内生创新

第三代分成“上/下两阶段”：

·上：外生技术（Solow）

·下：内生创新（Romer）

第三代·上（1956）：技术效率型（Solow）

逻辑：资本报酬递减 →技术外生决定长期增长

代表人物

·罗伯特·索洛 R. Solow（1956）

核心思想

·资本积累无法解释差距

·技术进步（未解释因素）才是长期增长来源

→ 著名的“索洛剩余”

时间逻辑

1956：索洛模型奠基

1960s：美国增长奇迹的数学解释

1970s：索洛模型成为“标准增长模型”

1987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——

“为其对经济增长理论的贡献，特别是对如何将技术进步量化为增长因素的分析。”

局限

·技术是“天上掉下来的”

·没有解释创新从哪里来

企业启示

·不能只靠效率、流程、管理等，得靠创新

·决定未来的是技术进步，而不是成本优化

第三代·下（1980s–1990s）：创新驱动型（Romer）

逻辑：创新是制度化的，可被设计、激励和复制

代表人物

·保罗·罗默 Paul Romer（1986–1990）

核心思想

·技术是内生的

·创新可以通过激励、人才、R&D组织化

·知识具有外部性和累积性

时间逻辑

1986：内生增长模型提出

1990s：内生增长成为主流

2018 年获诺贝尔经济学奖（与诺德豪斯共同）——

“为其在内生增长理论方面的贡献。”

局限

·创新要制度和文化支撑

·技术本身不是增长的第一因

企业启示

·创新非因天才，更非点子，因组织投入保障

·创新 = 激励 × 人才 × 容错 × 研发体系

第四代（1970s–2000s）：制度与自由型

（North / Coase / Sen / Acemoglu）

逻辑：制度决定激励，激励决定创新，创新决定增长

代表人物

·道格拉斯·诺斯 Douglass North（制度、产权、路径依赖）

·罗纳德·科斯 Ronald Coase（交易成本、产权、思想市场）

·阿马蒂亚·森 Amartya Sen（发展即自由、能力）

·阿西莫格鲁 & 罗宾逊（包容性制度）

核心思想

·产权决定投资

·法治决定交易成本

·契约决定信任

·以自由看待发展（Development as Freedom）

·包容性制度决定创新空间

·制度比技术更“深层”

时间逻辑

1970s：科斯、诺斯奠基

1980-1990s：制度经济学盛行

1991年：科斯获诺贝尔经济学奖——

“为其关于交易成本和产权结构的重要发现。”

1993 年：诺斯诺贝尔经济学奖（与罗伯特·福格尔共同）——

“为其在经济史研究中应用经济理论，通过解释制度变迁如何影响经济发展。”

1998 年：森获诺贝尔经济学奖——

“为其对福利经济学的贡献。”

2000s：Acemoglu-Robinson“包容性制度”全球爆发

2024 年：阿西莫格鲁、罗宾逊获诺贝尔经济学奖——

“表彰他们关于‘包容性制度’如何成为长期经济增长核心动力的贡献：权力结构、产权保护、政治制度与经济制度之间的相互塑造机制。”

局限

·制度本身其实无法自我更新

·制度受文化与文明结构约束

企业启示

·治理结构是企业最硬风水，决定公司寿命

·透明度、激励机制、责任制是企业“制度”

·厉害的公司靠制度，而不是靠老板和运气

第五代（2000s–2020s）：文明文化型

（Mokyr / Aghion & Howitt / 回归 Weber）

逻辑：文明结构决定制度边界、创新边界、增长边界

增长的第一性在文明（Culture → Ideas → Values）。

代表人物

·乔尔·莫克尔 Joel Mokyr（知识、思想市场、文明文化）

·菲利普·阿吉翁 Philippe Aghion & 彼得·霍威特 Howitt（创造性破坏）

·回归·马克斯·韦伯 Max Weber（工作观、价值观、心智结构）

核心思想

·技术创新乃至制度，背后是“文明心智”

·思想市场（market for ideas）决定技术市场

·文明结构 → 知识体系 → 制度 → 技术

·创造性毁灭是文明性机制，不只是产业机制

时间逻辑

2000s：Mokyr 的知识文化理论兴起

2010s：Aghion–Howitt 成为创新微观基础

2020s：诺贝尔经济学开始系统回到“文明增长”

2025年：Joel Mokyr、Philippe Aghion、Peter Howitt获诺贝尔经济学奖——

“对创新驱动型经济增长的阐释”（”for their explanations of innovation-driven economic growth”）。

特别是Mokyr，“揭示了通过技术进步实现持续增长的先决条件”——他通过研究经济史，特别是工业革命的起因，阐述了影响技术进步的因素，解释了为何持续增长能成为现代经济的常态。

企业启示

·企业文化决定企业制度以及创新深度

·文明结构（价值观）决定公司边界

·“有文明的企业”最具韧性、最能穿越周期

附：五代“增长理论”的“时间 × 逻辑”整合总表

·1776 Smith：市场 × 信任（方法论根基）

·│

·├─ 1930s–50s 1）资本驱动（Harrod–Domar）

·│ → 投入决定增长

·│

·├─ 1950s–60s 2）结构驱动（Lewis等）

·│ → 城乡×人口×产业结构升级

·│

·├─ 1956 3）上：技术效率（Solow）

·│ → 外生技术决定长期增长

·│

·├─ 1980s–90s 3）下：内生创新（Romer）

·│ → 创新可制度化

·│

·├─ 1970s–2000s 4）制度与自由（North / Coase / Sen / Acemoglu等）

·│ → 制度 × 激励 × 自由

·│

·└─ 2000s–2020s 5）文明文化（Mokyr / Aghion & Howitt / Weber）

· → 文明决定增长上限